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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莫须有(五)

    “听说了吗,蓝大将军进去了”,京城一家酒楼二层的雅座,两个衣着光鲜的老汉窃窃私语。

    “小声点,隔桌有耳”,左首身穿天青色苏绸长袍的老人把嘴巴伏在桌子上,借喝茶的功夫低声回答。

    茶是地道的西湖龙井,每两一个金币,鸟舌状嫩芽在透明的玻璃杯中上下翻腾,犹如敦煌莫高窟中起舞的飞天。这是时下京城最流行的一种品茶方法,可以一边欣赏茶叶的舞姿,一边品味舌尖上的幽香。可惜两位老人的心思都不在茶上,辜负了这一杯*。雅座中人不多,透过弥漫在屋子里淡淡的水雾,可以看到墙上朱笔书写的告示:“莫谈国是”。

    “看把你吓的,怎地就这般胆小,这功夫锦衣卫老爷哪还有心情喝茶,破了这大案子,抢功劳还唯恐来不及”?右首穿深蓝色苏绸长袍的老人不以为然,他的胆子在京城商户中数一数二,商界朋友特赠浑称朱大胆。他不但胆子大,嗓门也大,看着楼上寥寥的几个高级茶客,笑着说道:“都是熟人,咱们每天生意上往来的,谁还吃饱了撑的告你去”!

    “老朱,你可别拖我下水,你生了个好儿子,现在是皇上眼前红人儿,他们(锦衣卫)不敢咬你,逮到我这没根没基的可是往死里整。这阵子郭恒案已经牵连进多少人去了,特别是那些有点儿家底的,不把你折腾得倾家荡产绝不罢休”。天青色袍子把脑袋机会扎进杯子里,活像大明动物园中正在展示的鸵鸟。“开花船的韩七爷怎么栽进去的,不就是船上有伙计是锦衣卫密探吗”?

    “那也得够资格啊,人家老韩那是户部尚书的亲戚,那花船就是洗钱的窝点,锦衣卫不招呼他招呼谁,咱们有什么,平生不做亏心事,不怕半夜鬼叫门”。朱大胆端起辈子品了口茶,依然不肯压低嗓门儿。

    “朱爷,朱爷,您饶了我吧,大不了这顿茶资我出,算您老看在您侄孙谷小宝还没长大的份上”,天青袍子几乎坐不住椅子,心里暗暗后悔不该陪着没头脑的朱大胆出来,他家的茶是那么好吃的吗?这下可好,谈了半天没谈到买卖的正题,尽谈些犯禁的事情。

    朱大胆对同伴的举动显然非常不满,笑着骂道“瞧你这熊样,难怪生意做得不咸不淡,不难为你,上次看的那批东珠到货了,我帮你存到徐记票号的双层钢柜里边,这是存单,一会儿咱们去验货,然后把银票直接打到我帐上”。

    “朱爷,朱爷”,天青袍子一边作揖致谢一边赔礼,“我哪里敢和您比啊,您儿子是大名鼎鼎的姑苏朱二,太子门下第一人,我有什么,还不是靠着小心谨慎,道上的朋友才赏口饭吃,您再喝口茶,我给您叫点合口儿的点心去”。

    天青袍子把伙伴丢在茶桌,一边擦汗一边走向茶台。京城里做买卖不容易,赚了钱还得看有没有命花,前几年胡维庸那挡子事,多少人家破人亡啊,好在有个武侯爷挡着,没折腾太长时间,这次武侯爷也给皇上调出京了,不知什么时候风头才能捱过去,京中现在最火的生意就是卖油漆,有钱人纷纷把自家大门涂成黑色,把那些富丽堂皇的地方弄脏,为的就是不招人妒忌。这些锦衣卫抓人根本不看证据,只要有人诬告就抄家伙拿人,进去的就没见囫囵个出来的。这不,连平素威风八面的蓝大将军都逮进去了,还有谁敢说自己安全?

    叫了几样茶楼中最拿手的素点,天青袍子顶到嗓子眼儿的心慢慢回落。去了趟五谷轮回之地,净了手,慢吞吞挪向自己的座位。茶桌上,大胆朱老爹不知又和谁聊开了,那人五短身材,看背影还挺熟,走到近前发现是个熟人,原来是常茂府上的老管家常安。

    常安的妻子是常茂夫人的奶娘,老两口在常府地位极高,这些年常茂家族大做羊毛和肉食生意,常安也跟着发了财,去年常茂夫人冯氏做主给他捐了个爵位,现在常安于京城一带商场中也算有头脸人物。只是他感念主人家好处,不肯恢复原来姓氏,依旧以常府管家自居,常茂知道后也只好由着他。

    老管家常安平素一向谨言慎行,今天也不知怎么来了精神,和朱大胆聊得火热。天青袍子有心结帐离开,又不想耽误了一会看珠子货色的行程,忐忑不安的坐在两个老不要命旁边,背上冷汗直冒,七月的天本来就热,一会就湿了袍子,那两位胆儿大靠山硬的还没收场的意思,犯禁的话一句句直往他耳朵里钻。

    “你说这蓝玉也不知是怎么闹的,皇上跟前当初也是大红人,带兵抓人的事没少干,这说掉下来就哗啦一下,比拆房子还快,唉,此一时彼一时啊”,朱大胆叹着气,摇着头为蓝玉鸣不平。

    洪武朝开国诸将当中,除朱元璋的几个义子外,以蓝玉最为年青,也最得朱元璋信任。蓝玉曾经掌管禁军,没少干缉拿红巾余党、诸反王旧部和江湖豪客的事情,靖海侯曹震的师傅杨叔夜,大侠杨布衣当年就是间接被蓝玉迫死。知道自己树敌太多,失了宠必然要遭人陷害,所以蓝玉临回朝前才有“平生没少做错事,唯此际君可以负臣,臣不可负君之语”。